“山实东南秀,茶称瑞草魁”。生在茶山上,长在茶乡中,说茶园,讲茶业,谈茶人,是我日常生活最多的话题。
地处大巴山深处汉江边沿的家乡,绵绵的大山,茫茫的林海,茶,无处不在;片片坡地,层层良田,茶,自古都是我们最为重要的经济来源。作为一个热爱茶文化的人,到清香四溢的茶园采茶,我却去的少之又少。
癸卯年三月天的一个周末,应博学爱茶的文友顺忠之约,我们一群亲朋,从小城出发,迎着明媚的阳光,沿着堰溪街向南到卜家农家乐,靠右沿村道上山,朝着这一次目的地爬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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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家乡,从较为低洼的地方往高山处,家乡人常常热衷选用一个“爬”字——叫爬山。在一些文化人的眼里,要去高山,一般都是选择文雅的“登”字,或者是形象的“攀”字,亦或用一个俗气的“上”字,拿“爬”字来表述到山的最高处,可能只有我的家乡人所独有。
为什么一定要选用“爬”字?“登”山,有悠闲自在行进在名胜风景中的阶梯之上的意味,“上”山,则是漫步于普通道路朝着目的地而去的描述,“攀”字,说的是人们在小径中借助植物藤蔓助力前行的表达,而只有“爬”,它却讲述的是家乡人到山的高处,像动物一般,需要手脚并用,才能艰难到达山顶的精准描绘。登、上、攀、爬,每一个字,它们都各自描绘了到达山顶的种种不同姿态,特别是家乡人精挑细选,淘出一个“爬”字,更加准确地把当地显著的垂直地理环境文化特征呈现出来,可谓“高手在民间”
我的家,居住在大巴山北麓岚河岸边的一座小城里,周末,与亲友一起爬山,几乎成了我的一门必修课程。爬山一次,不仅需要腰腿酸麻地用力攀爬,在必要的时候,甚至还得动用双手,扣着岩壁,抓住树枝,拉紧藤蔓。也许,只有攀援过家乡山峦的人,可能才理解家乡人热衷于选用“爬”字的缘由了。
矗立在小城周围的大大小小的山峦不知有多少座。“幽径树边香茗沸,碧梧荫下澹琴谐”。每一次爬山,祖辈们种植的茶树都会进入眼帘,就连进入在茂密的林间,茶树也偶尔会与你碰面,有的时候,这些并不起眼的茶树,累了,摘一片嫩芽凡在口中,成了解渴的饮品,有时候,这些茶树,还可能成为助力爬山的帮手。在山中,透过森林缝隙,展望鳞次栉比的山峦,那散播在山上的农户,如闪耀的繁星,熠熠生辉。一到农家,好客的人们都会泡上的浓浓绿茶。
那一天,文友顺忠邀我要爬的山,是家乡小城西南面的中梁山。
早在十多年以前,山上有一个叫“中梁”的行政村,现在,这个村已经合并。虽然,中梁村没有了建制,但家乡人还是喜欢称这里为中梁。
从小城边的堰溪沟向南,是中梁人凭借自己的双手修筑起来的一条蜿蜒曲折的村道。随着这条村道向山脊延申,道路开始第一次分叉,这次分叉,让整个村道成为一个大大的“丫”字,书写在中梁山坡。每一年,甚至是每一次,当我们攀爬中梁山上,抬头眺望,我们都会发现,中梁山的条条村道,宛如葱茏地茶树,那绿芽不断地生长着。连接农户的村道,一幢幢多姿多彩的楼房,仿佛成了村道上鲜艳的花朵,争妍斗艳的散发着茶的芳香。几年前,“丫”字形的中梁村道的主干,已经铺垫上了水泥路面,从此,村道似施过肥茶树,一天比一天长得更加结实,更加粗壮,更富有生机。
由于山势过于陡峭,村民们开凿的中梁村道也只不过三四米的样子。现在,虽然历经一次次的改造,平整的地面,盘旋曲折,这条高达七八十度的山坡,还是让我们气踹嘘嘘,汗流浃背。
右侧继续向上,大约4、5公里,已经临近中梁山顶峰。伴随着路旁一株又一株茶树的味道,蜿蜒的村道也将到了尽头。眺望远山,蔚蓝的天空下,逶迤纵横的山岭,犹如一条正在酣睡的巨龙;交错的树木枝梢之间,袅袅炊烟泛起,深藏于繁盛森林里的院落,好似碧绿的云朵里的仙宫。俯瞰足下,白云弥漫,云雾缭绕,家乡小城林立的高楼,似朵朵芙蓉出水。向南,对面的山坡上,绿油油的茶园,与蓝天相连,那就是要去的目的地——中梁茶园。
从“丫”道右枝到中梁茶园,需要跨越一道森林弥补的沟壑。路旁住户的主人告诉我们,从村道岔路口向左,有一条小径,跨过沟壑,穿越杉木林,有一农家院子,再走几步,就到了山对面的那一条上山村道......
依照村民的指引,顺着村道向左,跨越小溪,进入树木高耸阴森的林区。行进在这样的小径,我们不自然的放下了双手,那藤蔓,那树枝,都成了牵引我们向上爬行的缆绳。树林里,小经边,一株株的茶树,时不时的与我们相会,有几回,攀爬在危险处,那生机勃勃茶树,帮我摆脱了困难的窘境,多少次,是因为茶树的鼎力相助,避免了被摔下山坡的危险。
大约约半个钟头,峰顶已向我们靠近,就在中梁山脊边缘密林深处,一幢幢白墙青瓦组成的院落跳了出来,我们带着惊奇和神秘向前,院中一老头手握锄头走了出来,“客至心肠热”的他,仿佛有一种见到亲人的感觉,放下农具招呼大伙儿:“快进屋,快进屋......”“喝茶,喝茶......”简单又重复的话语,字里行间,流露着家乡人那热情好客的品格。
老头算是一位健谈的人。据侃侃而谈的老头介绍,中梁山海拔大概在2000来米,这块四周被密林包裹的土地,居住了六七户人家。老头还说,前几年,村上给这个院落修通了公路,现在下山到县城有八九公里路程,有了路,外出方便了许多。当老头说起家人,他一边给我们上茶一边兴奋的说,他有三个儿子,一个在县城务工,一个在县城里教书,还有一个是老大,学习最好,考试的时候发挥失常,只差一分落榜。现在,老大在深圳开办了一个工厂,前几年,还接他到深圳住了好一段时间。每到过年的时候,他们都开着车,带着媳妇和孙子回到家......句句话语,发自内心的骄傲,溢于言表。
上中梁山,从山脚到山腰,都是楼房如笋,只是到紧靠山脊,这些人家,还居住着一些墙体厚实的土培房屋。不过,他们的房屋都已经整修粉饰,远远望去,洁白闪亮的房屋,显得格外亮眼,他们说,土培房子住着舒适,冬暖夏凉。当时我想,在大多数人已经搬离的高山之巅,这些人为什么没有搬迁?为什么还热衷于房屋改造?如此大动干戈是不是多此一举?
就在我思索着这些问题的时候,一阵阵悦耳的吱吱的声响打断了我的思绪。原来,院中一户正在进行房屋改造升级,吱吱的声响,是他们裁切地面砖的电锯声音。由此看来,这些人家都没有离开这里的打算,他们甚至还有长期的留下来的打算,对此,我迷惑了,也诧异了。
与老头交谈,我们说明上山事由,他顺势一指,说,中梁山土地肥沃,云雾缭绕,是一个出产茶叶的好地方,每年,他们要到中梁茶园采茶。顺忠接过老头的话茬,带着我们朝着茶园而去,途中,他仿佛经过设计,开启了一轮对中梁茶园的推介。其实,这个茶园我也去过许多回,缠绕在山坡上波浪翻滚的茶带,紧贴在大地上洁净无瑕的茶地,都是印刻在我脑海中最深刻的记忆,这些认知,让我对中梁茶园的说辞,似乎都有些漫不经心。不过,当顺忠说到“这个茶园是由两位郑氏姊妹开发经营”的时候,我内心不自然的为之一颤:
“女人开发的茶园?”
“郑氏两姊妹经营??”
“她们能经营成什么样???”
“是不是顺忠与这两位女人有什么瓜葛????”
一连串大大的问号,忽地让我打起了精神。大约步行了数百米距离,我们到了中梁茶园的中央。伴随着咚咚声响,一位脸庞圆润带点黝黑,两眼闪亮,身材匀称的女孩,骑着摩托车驶向我们,顺忠主动向前,招呼道:
“你是郑总吧?”
“郑总她们不在,我是她的弟媳广霞”,女孩有点羞答答的回答,到紧接着,她说,
“你们是来观赏茶园的吧,返回的时候来喝茶”。
寥寥几句话语,温柔的语调,像一块磁铁,对我产生了一种无形的引力。
“高山土又黄,天然为茶场”“茶香高山云雾质,水甜幽泉霜雪魂”。大伙顺着这条道路向上约十来分钟,偌大个半锥形的山坡上,缠绕其上墨绿色的茶带,好似一条条齐整划一的五线谱,手握锄头的护茶人,仿佛是豆芽样的音符跳动,中梁茶园,好似一张巨大的彩色曲谱,平铺在大山之间,它,伴随着悦耳的劳作工具的声响和茶人间交流的话语,这山峦,已经成为创业的茶人奏出的交响!
清初学者顾炎武在其《日知录》中说:“自秦人取蜀而后,始有茗饮之事。”这说明,中国的茶文化始于巴蜀,因而,“巴蜀是中国茶业或茶文化的摇篮”。我的家乡地处巴山北麓,过去,我一直没有弄明白,这里为什么茶树遍地、茶业屡兴,现在,我终于懂得其中的缘由了。距今1600多年前,晋朝诗人杜育,在撰写的《荈赋》中称,“灵山惟岳,奇产所钟。厥生荈草,弥谷被岗”,赞誉生于满山遍野的茶叶为“奇产”,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是对何处之茶的精彩描绘,但我相信,如果今天,杜育也能来到我们的家乡,山坡上,田埂间,甚至在茫茫的丛林里,仰望漫山遍野的茶树、茶田、茶园,来到“从老卷绿叶,枝枝相连接”周围被密林包围的中梁茶园,也许他还将书写出更加壮美的诗篇。
家乡人多是明末清初来自湖湘地区的移民后裔,深深的印记在家乡人血脉里的湖湘文化随处都能得到体现。据《后汉书·南蛮西南夷列传》记载,“南郡蛮五姓”有巴氏、樊氏、瞫氏、相氏、郑氏五大氏族群体,学术界大都认为,这些姓氏是土家族的祖先,据考证,土家族的先辈以郑、向、范、樊、覃等姓氏为多,而这些姓氏则是“南郡蛮五姓”演化而来。在家乡,大多数人祖籍湖南湖北,其主要姓氏也多与这些相同。土家族喜爱居住在依山而建的吊脚楼,房屋建筑文化讲究“左青龙,右白虎,前朱雀,后玄武”,这与家乡的房屋建筑式样没有多少区别。流传在湘西土家族的著名歌谣《六口茶》,它也一直在家乡的城乡广为流传。过去,我一直被家乡有一个叫“六口”的地方地名所迷惑,这个离奇的命名,曾经还是一个影响范围不小行政乡。现在多为湖湘移民后裔的六口地区也产茶叶,其边缘的桂溪沟所产茶叶远近闻名。说到这里,也许大家已经明白,奇特的“六口”地名,一定是家乡深深茶文化的印刻。
从茶园返回的途中,大伙儿一同来到中梁茶园茶品生产地,这时,柔美的茶人广霞已经把绿茵茵茶水端上了桌。据她介绍,“从县城通往中梁茶园有上十公里的路程,连接茶园最顶头的三四公里,是郑氏姊妹两在她们的父亲支持下开凿出来的”......“经营的茶园有40多亩,为便于扩大生产,投入九十万元,给茶园建起了灌溉设施......”还说,“这里每天有一二十民工管护茶园,吃住由公司负担,她们每人一天平均能挣一百多元”“现在,公司开发了一个商品茶品牌,在茶界影响还不错”......
本来,我们爬山散步到中梁茶园已经好多回,每来一次,面对飘舞在山上绿茵茵的茶带,总让人回眸连连,干干净净灰白松软的茶地,叫人留给我一种讲不清道不明的感觉。这一次,我们直接进入茶园,面对面与茶主人交流,内心疑惑,希望借此打开。对此,茶人广霞解释说:“我们老板虽然是两位女性,但她们却是要求严格的人。每年,茶园都要严格按要求施肥,即使经济出现困难,茶园也不允许存在杂草......”。听到这里,我感到十分惊诧,两位女人,是三个女人,应该说是所有参与茶园的建设者,是她们,是他们,凭借拼搏进取的精神,才在这座贫瘠的山梁上,创造出了新时代茶文化的风景。
不知是对郑氏姊妹有别样的情感,还是出于对她们干事创业的敬佩,顺忠突然建议我们,要在中梁茶园采茶的时候,大家一定要来这里为她们义务采茶。
半个月后,大伙儿相约而至,也是这一次,我们有幸见到了梦中茶人郑氏姊妹。
与郑氏姊妹相见,是她们正在与几十位采茶女一起研究采茶,与广大采茶人一起上茶山时候,经茶人广霞介绍相识。本以为,凭借顺忠与郑氏姊妹“特殊”的关系,义务采茶可能会受到特别的款待,然而,与郑氏姊妹见面,在我看来,我们与她们雇用的采茶工没什么两样。
瞅女人可能是男人的天性。那一天采茶女人多,在女人堆里,郑氏姊妹修长的身材,“举手投足百媚生,柳眉杏眼自然情”的特质,与其他女性还是不同。
随着搭讪的增多,我们逐渐与郑氏姐妹熟悉起来。交流中,我逐渐意识到,常在被顺忠称道的郑氏姊妹,没有我曾经想象的那种亲密的感觉。
那一天,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,大伙儿劳作了半天,“度涧穿云采茶去,日午归来不满筐”。下午五时许,我们与郑氏姊妹一起返回制茶车间。一进厂房,她们习惯性的为我们泡上清香四溢的中梁茶。“好茶一杯,精神百倍”,我们品茶,她们选茶收茶。忙碌之中,我们不失时机的向她们求解一个个茶业生产的问题、疑惑;她们,也借此机会,诉说着创业的乐趣、发展的困惑,以及茶产业、茶文化......短短的几个钟头的接触,我们与郑氏姊妹从相识到认识,她们血液里都奔流着的茶文化因子奋斗精神,让我也对这女人心生敬仰,也懂得了苏东坡“从来佳茗似佳人”的深刻内涵?
巴山深处的家乡,是一个充满梦想的地方。美好的愿景,远大的理想,常常折射在各种社会现象里,这里的地名,则是这种文化最好反映,蕴含着家乡人对美好生活寄托的“中梁”,就是其中的典型。数百年来,在这座大山之巅,一代又一代的中梁人儿女,为什么能走出一条以茶产业为典型代表的发展道路,无不是赋予中流砥柱一般脊梁精神的人们,通过拼搏进取才寻找到发展自身的路径。
祝福家乡,祝福家乡的茶人,愿我们的茶叶产业飞得更高,行得更远!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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