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屋后面辟出一块空地,不知种什么好,我们就学着母亲当年的样子,挖下一个窝丢下几粒种,秋天竟然收获了一大袋黄豆。
冬腊月间是陕南乡村最忙碌的时候,杀猪宰羊吃庖汤,泡黄豆做豆豉熏豆干。早先有人用小麦做过豆豉,现在很少吃到了。妻依旧沿袭着母亲的方法,严格地挑选好黄豆。黄豆泡上半天的时间,淘洗干净用大火煮开,然后文火慢煮。水不宜太多,淹过豆面约有两寸即可。过去乡村里用柴火灶来煮豆子,现在很少看见了。我家还保存着一个老式的蜂窝煤炉,正好派上了用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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用大火煮出的豆子,没有熟透,还有点生硬,做出的豆豉不入味。煮了一天的黄豆不急着出锅,把火炉风门半掩,黄豆再沤煮一个晚上。清晨豆香已经溢出,舀起一勺豆子慢慢地咀嚼,豆子熟而不烂,满口生香。将煮好的豆子倒进竹筲箕里沥出豆油,豆油放在阴凉的地方保存备用。然后将豆子装进编织袋,放进铺着稻草的竹筐里,上面再盖一层旧棉衣捂严实,放在温暖的地方慢慢发酵。
四五天后有淡淡的臭味溢出。打开袋子,看见变黑的豆子上裹着一层厚厚的黏液。用筷子翻动,扯起来丝丝缕缕顺滑的菌丝,它们毛手毛脚地从袋子的缝隙里窜了出来,相互粘连着。豆子还在晾着,开始准备拌料。黄豆炒熟炒香,大米炒到金黄酥脆,包谷糁子要炒出香味,然后把它们放进手推石磨上磨成米面子。苦豆子是豆豉的灵魂,把它炒出香味,连同花椒、草果、大香磨成调料面子。接下来把调料面子和米面子倒进焐好的豆豉里,再撒上盐和辣椒面,将保存好的豆油取出浇在上面搅拌均匀,让每一粒豆子裹上一层鲜亮的外衣,一粒粒普通的黄豆便有了麻辣咸香。
母亲用干净的稻草把豆豉扎成一串串的挂在房梁上。过年时,取下腌好的腊肉切上一盘,在锅里煸出油来,肉不可太干了,再取一坨豆豉放进去,油汪过了豆豉,豆粒油浸发亮,最后放上一把蒜苗一起翻炒,红黄白绿相互映衬,肉香和麻辣咸香抵达了味蕾的深处,让人欲罢不能。
母亲曾用柴火灶上的两口大铁锅做过一次菜豆腐,要泡上几十斤黄豆,舀干了几家人的浆水坛,大半个村子的人都来吃过。小户人家小锅小灶,一点点浆水足矣,有些小家子气。现在乡村人家的厨房灶台明亮,却要在院子的角落里藏一个废油桶制作的柴火灶,逢年过节吃大锅饭时就会派上用场。
心急吃不了热豆腐。锅里豆浆烧开,每隔四五分钟点一次酸浆水,翻滚的豆浆遇上酸浆水,顿时会失去凌厉之势。如此数回之后,锅内的豆花一层层地结块,如一朵朵白莲花盛开。浆水和豆花分离后,轻轻地将豆花捞起,用纱布包裹住,困干水分,稍微挤压就成形了。点完豆腐的浆里放入大米,再把红薯或是土豆切块放进去,小火慢熬上一个小时,汤浓米烂,不稀不稠,薯块甘甜。太稠了米香抵消了豆香和酸香,太稀了清汤寡水,吃起来淡然无味。最后把豆腐切成小方块,放入锅里与粥同煮一会儿,一锅酸香四溢的菜豆腐就做成了。只见淡黄的汤汁中卧着一块块清白如玉的豆腐,中间还夹杂着浆水菜的丝丝青绿。
咬一口醇香的豆腐,夹一箸葱辣子,喝一口略带酸甜的粥饭,吃得酣畅淋漓,院子里只听见一阵阵嘘嘘的声音,其情也融融。难怪乡亲们说:这饭做起来麻缠,吃起来安逸得很嘛!
我们用剩下来的豆腐,熏点豆干、做红豆腐。现在市场上那些急火滥制的豆干,吃起来索然无味。旧时母亲会把豆腐切成两指厚的片状,趁热在两面抹上盐和五香粉,放在冒着袅袅青烟的竹罩笼上熏烤着,慢慢地烟火味和调料味渗入它们的内部,起了微妙的变化,表面干韧,内部依旧绵厚,有了一种复合的香味。两三天后,母亲切上一盘豆腐干与肉同炒,不胜酒力的父亲竟然端起酒杯,就着这盘小菜喝得醉醺醺的。我们一口气干掉了两碗米饭,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菜碟里最后一片豆腐干。后来母亲的眼睛见不得烟熏火燎了,心里却老惦记着那片薄薄的豆腐干。她把抹了盐和调料的豆腐片放在冬日的阳光下慢慢翻晒,豆腐片开始四角卷曲,颜色愈加深沉。岁月一天天发黄,母亲一天天变老,豆腐片也一天天地变干变香。
………… (点击此处查看完整内容)责 编 | 王越美
审 核 | 吴汉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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