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钢笔刀》丨一个被成人遗忘的真实世界(二一)

来源:哔哩哔哩时间:2023-08-29 14:44:22

二一

期中考试的各科成绩陆续下来,大家的注意力一下转移到分数和排名上。这是我们升学以后的第一次考试,学校似乎相当重视,而许多科目的成绩大大出乎我之所料,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:历史五十八分,政治六十五分,英语七十六分……我一下子有点懵,不知道这个世界又发生了什么变化。班里到处乱哄哄一片,每个人都嚷着自己的分数不对头。等各科成绩全部下来一算,我的总分已滑至全班第十一名,年级第五十八名。

我拿过全年级的榜单浏览了一下,陈佳第二名,文山第七名,何冬倩第二十八名,孙明辉第六十四名……他们的成绩都还算稳定,只有我下滑得比较厉害。更让我感到不安的是,年级第一的学霸就诞生在我们班,坐在我的前排,而我却一直对她视而不见。


(资料图)

她叫楚岩,长着一张白皙禁欲的脸,不是那种打眼看去就觉得好看的女生。她的入学成绩并不出众(至少我没注意到),平时不显山不漏水,在班里毫不起眼。只记得有一次,她忽然回过头来,问我喜欢看球吗,我说还行,我是泰山队的球迷。她说今天晚上中国对伊朗,你觉得谁会赢?我想了想说,中国队,我爱国。她笑笑说,祝你好运。第二天早上,我已经把这事抛在脑后,不料她一见面就问我,看球了吗?我恍然想起来,一脸惭愧道,谁赢了?她有点鄙夷地说,昨天差点没把我气死,让人家灌了个四比二!我只好安慰她:以后还是看看泰山队的比赛吧。

自从楚岩考了全年级第一,一下成了班里的明星,形象也变得光彩夺目起来,一言一行都好像透着一股学霸的味道。“你看人家楚岩”逐渐成了班里的口头禅。她的言谈举止也真的越来越起范儿,总是一副从容镇定高深莫测的样子,从不轻易开口,一开口就要表现出高人一等的水平。这一点和文山有点像,大概学霸都这德行,除了陈佳那个怪胎。因此大家对她只能顶礼膜拜、敬而远之,而我对她却越来越感兴趣了。我从未得到过大家如此的仰视,我觉得那一定是一种无所不能的美妙体验。

一天在楼梯上遇见何冬倩,她忽然把我叫住,貌似关切地问道,你这次怎么考的?我挠挠头笑着说,没学好呗。她现在有点发福,没以前好看了。她皱了皱眉,劝我道,你可不能学他们不学习啦。我有点厌烦地说,我又不傻,干嘛不学习。何冬倩笑道,是啊,你一点都不傻,文山最近怎么样?我将目光转向一边:不知道,还那样呗,他一直很稳定。何冬倩又笑笑:那倒也是。

不知道为什么,我现在看她越来越不顺眼了。

那几天老贾的心情不错,因为在这次考试中,我们班有三个人挤进年级前十名,并且诞生了楚岩这样的学霸。他又把班里前六名的学生叫到办公室挨个谈话(没叫我,我自然不知道谈的什么),然后在课堂上自信满满地向全班同学发问:“你们说说,我这教学水平怎么样?——我告诉你们,这六个班的班主任,没有一个比我更尽责的!咱不光尽责,还有办法,你们看看咱入学以来,哪项工作不是跑在六个班的前面?现在很多其他班的学生听说咱们班好,都想往咱这儿转啊,全让我拦下了!所以你们一定要心里有数,不能身在福中不知福!而且我告诉你们,只有咱们班把成绩搞上去,我才有资格向学校申请更多资源,把更好的任课老师分到咱们班,让其他班的孩子都羡慕死咱们!……”

两天后,学校统一召开家长会。老贾用粉笔在每张课桌上写下编号,让家长按照自己孩子的成绩排名入座。老贾说,“以后咱们就以学习论英雄,谁排名靠前我让他好事全占,谁排名靠后还影响别人,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!”

那晚母亲到家时已经快九点了,当听见楼道里橐橐的脚步声,我的心不由得紧张起来。我正努力背诵英语单词,一个个拉丁字母在眼前晃来晃去,可是怎么也钻不进脑子里。母亲一推门走进屋,拉亮客厅的白炽灯。我放下书本,起身走出房间。

“会开得怎么样?”我倚在门框上,尽量轻松地问道。

“还能怎么样?让老师点名了呗。”母亲坐在沙发上,一边换着拖鞋一边说道。

“他怎么说的?”

“说你退步了,得努力了。”

“就这些?”

“开完会他又把我叫住,问了问你在家里的学习情况。”

“你怎么说的?”

“还能怎么说,照实说呗,你每天装模作样也像那用功的,我总不能坐旁边盯着你学吧?”母亲起身到厨房里接了一盆水,开始洗漱。

我转身回到房间里,拿起书来继续背单词,听见母亲在外面说道:“反正你爸已经没了,我也没什么本事,就靠每天一早给人家送菜挣两个,家里就是这么个情况。你能考上学就上,考不上就下来找点活儿干,也别怪家里不供你……”

这话我早已听出了茧子,就像一阵清风似的在耳畔刮过。

我对田西娜的依赖却在日益加深。我已经完全看不清黑板上的字了,上课只能靠耳朵和想象力,每次老师要求抄写板书时,都必须侧着脑袋抄田西娜的,为此经常引起她的抱怨,我只能可怜巴巴求她施舍。

其实我的眼睛在六年级的时候就开始出问题了,看黑板比较吃力,看远处的人模模糊糊,但总不甘心自己变成一个近视眼——我将来还要笑傲江湖呢,戴个眼镜算怎么回事?家里对我的视力问题也挺着急——书没读多少眼睛先坏了,万一将来只混个初中文凭,戴着眼镜扛麻袋还不让人笑掉大牙?我祈盼自己的眼睛能够一天天地好起来,为此家里还给我买过鱼油和羊肝,所有方法都试过以后,我的视力仍没有一点恢复的迹象。特别是上中学之后,更是一天不如一天,以致我怀疑自己的眼睛还有其它病症。

“近视了就赶快配眼镜,别拖着耽误学习。”老贾经常在课堂上催促我们几个视力不好的学生,可我始终下不了决心——难道自己这辈子真的要与眼镜为伍了吗?只有等到两年后班里多数同学都配上眼镜时,我才理解老贾那话的深意:反正你们早晚是要戴眼镜的,晚戴不如早戴,省得受些冤枉罪。

一节数学课上,老贾忽然把我叫起来,指着黑板上的一个方程式让我做解,我使劲眯起眼睛,左看右看还是看不清,田西娜在旁边小声给我念题,可我仍旧无法作答,于是干脆说道:“我看不清。”

老贾一下火冒三丈:“看不清怎么不配眼镜?都什么时候了还拖拖拉拉的?”

我只好沉默不语。

老贾忽然指指第一排宋超的位置:“在这儿能看清吗?”

我小声说:“能。”

老贾说:“那你坐这儿来吧!”

我还以为他在讽刺我,因为我这个头只适合坐后排,于是诧异地看看他,又看看田西娜,田西娜也是一脸茫然。

“快点啊!还愣着干嘛?”老贾又催了一句,我这才意识到他没开玩笑,赶紧收拾东西,到前面去了。

就这样,我一下从最后一排调到第一排,跟小个子何日新成了同桌。而宋超则被无情地调到后面,也没问他能不能看清黑板。不过他看上去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,还偷偷朝我挤眉弄眼,反倒是我一时有点不适应,自上学以来我还没坐过这么靠近讲台的位置,感觉自己一举一动都在老师的眼皮底下,太拘束了。许久之后我才逐渐意识到,这是老贾对我的莫大关照,大概那时他还对我抱有很大期望。

我开始在学习上暗下苦功,每天回家都花大量时间去背英语及其它需要记忆的科目。我把自己的奋斗目标锁定在年级第一的位置,我渴望取代楚岩力压陈佳成为新一代学霸受到所有人的仰慕,我害怕自己连高中都考不上只能到市场上去蹬三轮……

两个月后,我满怀信心地和大家一起参加了期末考试,可是当成绩公布时我再次傻了眼——我的总分已滑落至班里的第十五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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